第95章

  皇帝和荣家的争斗,这么多年,反倒是将夹在中间的靖安公主养出了狼子野心,致使牝鸡司晨。
  荣皇后脸色难看:“她还能图什么?!还能越过宥儿去不成?”
  荣相安慰道:“且忍耐些时日。待时局稳定,徐徐图之。你放心,有我在朝中斡旋,你和宥儿稳坐内宫便是。”
  ……
  这厢赵嘉容提着剑,出了紫宸殿。
  殿外已显露天光,雪后天晴。
  谢青崖忙前忙后收拾残局,公主走至近前,他才方觉察。
  他心神一松,见她浑身是血,又忙不迭上上下下检查她是否有何处受了伤。
  她莞尔,推开他的手,摇头道:“都是赵嘉宸的血。”
  顿了下,她又道:“我亲手把他杀了。”
  谢青崖彻底松了口气,也顾不得旁人的眼光,伸臂将公主轻轻拥入怀中,深吸了一口气。鼻间除了血腥味,还有公主身上熏染的檀香。
  “臣贺喜公主得偿所愿。”
  赵嘉容丢了剑,紧绷了一整夜终于能卸了力气,倚在她信任之人的怀抱里。
  又忽觉有热血濡湿了衣裳,她蹙眉扭头看,才瞧见他左臂的伤口鲜血淋漓的,又被拉伤了。
  于是将人领到紫宸殿偏殿,去请太医来为他包扎伤口。
  他便将剩下的事务都交给陆勇,依公主之意去治伤。
  药味儿太重,殿内又烧了炭,熏得人头晕。
  赵嘉容杵着下颌,看太医给他包扎,看着看着,眼皮子打架。这一夜也着实太耗费心神和力气。大志得竟,大仇得报,心神也放松了许多。
  谢青崖包好伤口,再回头去看公主时,便见她杵着脑袋睡着了。那身脏兮兮满是血污的道袍还穿着,头上的莲花冠也歪了。他却看得出神。
  公主闭着眼,敛去那锋利如刀的眼神,一张清俊的脸便越发显得出尘。那一身道袍本是极衬她的,纵是她从不真切地求佛问道,但在他眼里,她似乎生来便该高坐莲花台,俯视人间悲欢。
  只可惜今日这道袍沾了血,红尘脏污俗事扰了她心弦。他暗自想发誓,来日不论她身居何处,他必不叫风雪再沾染她的裙裾。
  可转念一想,她哪里是修道之人,她一心所求从不是清净如神仙。提剑杀人,冲锋陷阵,她从不肯退后一步。
  谢青崖摇头笑自己多想,无论如何,他唯公主之命是从。她走夜路,他便点灯;她要杀人,他便递刀。
  衣裳沾血脏了,换一身便是。刀砍钝了,换一把便是。只希望经年以后,他永远是她最趁手、最信任的剑。
  太医收拾好药箱,在一旁踌躇。好一会儿才见谢将军回过神来,摆手允他退下去。
  ……
  紫宸殿正殿中,荣相也已拿着诏书急匆匆离去,剩下荣皇后和秦王面面相觑。
  皇帝的尸身还躺在榻上,死气沉沉,而地上太子的血污还留有拖拽的痕迹。整个大殿笼罩在可怖的氛围中。
  秦王看着地上的血痕,满脑子都是他皇姐一剑砍断太子脖颈的画面。那血喷涌而出,尸体倒在地上,脖子好大一个口气,似只留有一层皮牵着头颅。太子瞪大如铜铃的双眼直直朝着屏风的方向,把秦王吓得半死。
  “母后……母后,皇姐不会把我也杀了吧?”他扯着荣皇后的胳膊,神情恍惚又癫狂,“她一定会!她看我的那个眼神,就没想让我活着!母后,您救救儿臣!儿臣不想死!”
  “瞎说什么!今日起,你便是大梁朝的皇帝,谁敢伤你半分?”荣皇后紧蹙眉头。
  秦王对自己一朝变成皇帝这件事只觉得陌生,哪怕是当上皇帝这件事,也不能让他安心。他又喊起来:“可她要当镇国长公主,朝廷政事岂不是都得听她的?”
  荣皇后眉头锁得更紧。良久,她拍了拍儿子的肩背,安抚道:“你放心,前朝有你舅父,内宫有你母后,必叫你这皇位坐得安稳。至于靖安,母后自会为你解决。”
  秦王这才慢慢听进去了,缓和了不少。
  ……
  赵嘉容醒来的时候,发觉自己躺在偏殿的榻上。脸上的血污已经被擦干净了,弄脏的外袍也换了身干净的。
  崔玉瑗和文莺也进宫来了,见她醒了,向她汇报这一日内外朝的情形。
  她竟一觉睡到了晌午后,倒难得睡得这般踏实。
  文莺问她饿不饿,让尚食局送些热菜来。
  她一睁眼,却是环顾四周,不见意料中的人影。
  崔玉瑗看出来了,笑道:“谢将军守着公主守到晌午,军中有事,前脚才刚走呢。”
  赵嘉容漫不经心乜她一眼,哼笑:“谁问他了。”
  一直睡着,的确是有些饿了。不多时,尚食局便送上了几盘热菜。
  文莺为公主简单重梳了发髻,又到桌前为公主布菜。
  赵嘉容则亲自去倒了三杯热茶。
  “崔家昭雪,崔尚宫可算大仇得报,了却旧事。便以茶代酒,恭贺……”公主话到嘴巴,茶杯都举起来了,崔玉瑗却似不领情,只盯着那茶壶。
  “怎么?”公主挑眉。那白玉茶壶制作精巧,玉色剔透,确不是俗品。
  崔玉瑗迟疑了一下,方道:“这茶壶,我似乎在皇后宫里见过。照理来说,不该出现在紫宸殿。”
  赵嘉容眼眸微眯。
  文莺前后一思量,也发觉不妥。朝局动荡之际,不得不防。于是她拔下头上的银簪,放进自己的茶杯里试毒。
  三双眼睛盯着那杯中的银簪,眼见那簪子从透亮的银色渐渐发黑,不多时便黑了半截。
  公主面色铁青,嘴唇紧抿。
  下一刻,她扬手摔了那茶壶,玉碎一地。
  第90章
  清宁殿中, 皇后和秦王也正用午膳。两个人皆心事重重,无甚胃口。
  靖安公主闯进殿时,脚步太快, 殿前的宫女根本拦不住,也来不及通报, 只大声惊叫了一声。
  荣皇后听到动静,吓了一跳,手中的筷子没拿稳,一只掉在桌上, 一只掉在地上。
  赵嘉容冲进去,一眼瞥见那桌上有一只一模一样的白玉茶壶,她三步并两步冲上去,抄起那只茶壶, 狠狠砸在桌上。
  哐当一声响, 瓷碗瓷盘碎了一桌, 满桌的菜四下飞溅。皇后和秦王来不及反应,被溅了一身汤汁油水, 好不狼狈。
  荣皇后当即怒火中烧, 惊喊:“靖安你在做什么?你疯了!”又在对上赵嘉容视线的时候, 一下子气焰消减, 心虚起来。
  “我要做什么?你问我?”赵嘉容冷笑,“母后,儿臣不明白,一母同胞, 为何要偏心至此?儿臣到底做错了什么?母后竟要杀了我?”
  “你胡说什么?!”荣皇后错开视线,语气却依旧又冷又硬,越发大声了。
  赵嘉容失望至极, 懒得与她再争辩,她的目光从荣皇后身上又移向秦王。
  “赵嘉宥废物一个,为他操劳奉献一辈子,母后扪心自问值得吗?”她语气轻蔑。
  皇后伸手将秦王往自己身后推,闻言,忍不住反驳:“你放肆!宥儿是大梁朝的新帝,你胆敢对陛下不敬!”
  赵嘉容半是苦笑半是讥讽,闭了闭眼。
  荣皇后却仍继续道:“你也不要怪本宫心狠,此前让你入朝效力,原也不过是为宥儿铺路,如今大业已成,你竟生了不该有的心思。为了江山永固,为了宥儿能坐稳皇位,本宫没什么做不出来的。你既然未喝那茶,便罢了,就当给你提个醒,以后万事退让,不可贪心。如此相安无事,也不是不能让你继续在公主府安稳享乐。”
  赵嘉容听这一席话,到最后已经面无表情,百毒不侵了,只是慨叹:“我竟到今日才发觉我的至亲竟是如此无耻之徒、愚蠢之至。”
  荣皇后听得皱眉,还未出言反驳,又听她突然大喝一声——
  “来人!”
  话音未落,两队禁军眨眼间便涌入清宁殿中,里外包围,水泄不通。
  秦王看着禁军拔了刀,寒光凛凛,吓得一激灵。他朝公主瞪去:“你做什么?”
  赵嘉容冷哼一声:“叫你们认清形势。”
  旋即又从袖中取出今日清晨时在紫宸殿她亲手拟写的那份即位诏书,当着荣皇后和秦王的面,撕了。
  秦王目眦尽裂。荣皇后大叫,想要扑过去抢下来:“你敢!”
  “我有何不敢?”她轻而易举一侧身便躲开了,看着荣皇后跌坐在地上,又笑起来,“太子是我杀的,诏书是我拟的,宫中的禁军和城外的西北军皆听命于我,如今大梁这天下就没有我赵嘉容不敢之事。”
  禁军明晃晃的刀光在眼前,荣皇后对此不认也得认。皇后只是从来不愿意相信,自己手中捏人揉搓的女儿,有这般大的能量。
  皇后不明白,安安分分做她的公主不好吗?就像自己曾经也随父兄上过战场,可天下太平之后,她成为皇后,总要承担皇后的责任,恪守女子的本分。
  也不求这自小便不安分的女儿恪守什么本分,这些年她在公主府里豢养众多面首,也都由着她胡作非为了。只要她不危及宥儿的皇位,一切都好说。可她偏不,此刻竟还撕了宥儿的即位诏书,那是假的吧?
<

上一章目录+书签下一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