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2章

  公主却不欲多言。
  正巧这时候陆勇急匆匆过来,一脸喜色,话还未说出口,便被谢大将军劈头盖脸地一通问。
  “李达犯了什么事?现在人去哪儿了?这么大的事怎么一声也不知会我?”谢青崖脸色不善。
  陆勇面色一僵,瞥了眼一旁的靖安公主,见其事不关己毫不在意的模样,只能硬着头皮把那夜及后来发生之事,一五一十地汇报给谢大将军听。
  “那夜李将军违令,擅自提前出动,致使公主未能一箭射杀赫达,打乱了此前议定的作战计划,典合军也因此损失惨重。公主遂……”陆勇说着又瞅了眼靖安公主,三言两语地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,最后又道,“如今军中亦有人风言风语,说是靖安公主逼走了李将军。”
  谢青崖听着,脸色越来越难看,猛地拍案而起,怒道:“此等竖子,该杀!传我的令,将李达捉回来,本将要亲自动手砍了他的脑袋!”
  赵嘉容惊了一下,低喝道:“你坐下。牵动了伤口又要重新包扎。人杀了是痛快了,回京后又多一堆扯不清的烂摊子,一个张孝检已经够麻烦的,何必再惹事上身。”
  他愤懑不已,哪里肯罢手。
  她移步过去,拽着他的手让他坐下来,道:“此事你不准插手。我又不是什么良善之人,落到我手里,死可比活着容易。明面上的手段不好使,暗地里多的是手段让他生不如死。”
  这话吓不住谢青崖,倒叫陆勇听在耳朵里吓出一身冷汗。他一抬眼见谢大将军和公主的手牵在一处了,越贴越近,又忙不迭低头不敢再看,恨不得从地缝里钻进去逃走。
  可公主偏偏又提起他来,问道:“陆勇,你适才要禀报什么?那般高兴。”
  赵嘉容本意在岔开话题,没想到真是天大的好消息。
  陆勇声音有些发颤:“回禀公主,荣小将军来报,昨日已攻下了疏勒城!”
  谢青崖闻言,和公主对视一眼。
  虽则收复疏勒是意料之中,此刻听到消息,仍觉心潮澎湃。
  自太宗征服西域,设下安西四镇,这片广袤的西北大地早已成为大梁王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。数十年间,边塞不宁,安西四镇常年遭受外敌侵扰,屡次失守。
  到今日,终于彻底收复了失地。
  西北的子民们终于不再是泪尽的遗民,可以重新撑起腰杆,堂堂正正地、扬眉吐气地作为大梁朝的子民而活着。
  第79章
  盛夏时节, 炎炎烈日,晌午时分太阳火烤似的,照在身上烫得慌。
  靖安公主连学了几日剑, 只觉分外艰辛。长剑与弓箭虽皆是武器,却截然不同, 箭术主要练的是臂力,而剑术则对身体的敏捷度、灵活性要求极高,一招一式,变幻无穷。
  谢青崖却暗自惊叹, 这才几日工夫,公主便能学到一些门道,当真是极有天赋的,只是身子有些弱, 体能跟不上。
  他发现似乎没有公主做不好之事, 这世上只有她不想做, 没有她做不到的事。
  这几日他伤势好得差不多了,得闲便来陪公主练剑。
  此刻见公主额角鬓边冒出一层薄汗, 遂自袖袋中取出素帕, 伸手为她擦了擦汗, 动作轻柔。
  “公主歇会儿吧。”他劝道。
  赵嘉容侧头问:“太子动身了吗?”
  赵嘉宸龟缩在甘州已多日。他手上并无兵马, 而荣建始终对他杀意不减,在西北的地盘上,他自然不敢妄动。待朝廷借调给他的数千兵马到了甘州,他才动身。
  谢青崖闻言, 颔首道:“昨日动身的。”
  果然如公主所料,皇帝允准了太子和秦王二人皆往安西,劝降荣建, 将其擒拿回京。
  “秦王也快了。”她说着,面无表情地收回剑。长剑在日光下泛出冷厉的剑光,又藏于剑鞘,一瞬便收敛起锋芒。
  他又给公主递上温水喝。
  她仰头灌了一大口水,润了润干涩的嗓子,末了又道:“我们也该动身了。”
  如今西北局势多变,不能拖延。考虑到谢青崖伤口未愈,不能太过颠簸,因而在于阗城迁延了几日。
  谢青崖点头应是:“庭州那边也联络上了,如今荣建自身难保,调至庭州的安西军已全数退回安西。”
  他一面送公主回官衙歇息用膳,一面召来陆勇传令下去,整顿三军,做好随时开拔的准备。
  ……
  翌日一早,大军开拔,动身往庭州去。
  且末军、典合军已在数日前便回且末、典合二城驻守。于阗城中则留下数千神策军守城,其余神策军和凉州军一道北上庭州。
  庭州是谢青崖在西北的根基,如今尚有数万大军驻扎,且与安西都护府相距不远。他在回信中,与太子议定的碰面之地也正是庭州。
  大军全速进发,无人注意到最前方的主将不知何时退到了队伍中间的马车旁,飞快地跳上了马车。
  一个人影突然窜上来,坐在马车里的公主当即一个眼刀甩了过去。
  马车内空间狭窄,谢青崖挨着公主坐了下去,见公主脸色不善,也不以为意。
  “临行前才换了药,你动作就不能慢一些?”赵嘉容冷声道。
  骑马太颠簸,郎中叮嘱要静养,她昨夜遂劝他坐马车。
  可他一听就直摇头,不肯。三军当前,他一个主帅娇弱到要坐马车,像什么样?
  赵嘉容听了好笑。是谁喝汤药要她一勺一勺地喂?是谁换药的时候总叫嚷着疼?
  他不作声了,却仍不肯松口。
  公主便出策,用她的名头找辆马车来随军,到时再同乘一车。他这才答应。
  彼时一脸的不情不愿,今日倒上赶着跑过来上马车。
  此刻,马车内,谢青崖笑得如沐春风,伸手去牵公主的手,将公主的小臂捧在膝上,轻柔地按摩起来。
  公主这些时日拉弓练剑,身上的确酸痛不已,见状,轻哼了一声,也没拦着。
  他便越发尽心尽力了。
  却也不能真叫伤员伺候久了。没过多久,她便说够了,拍拍他的肩,道:“让让,坐久了闷得慌,我去跑跑马。”
  谢青崖眼眸顿时瞪大了。公主要把他一个人丢在马车里,自己去骑马?
  他顿时发觉自己掉进了公主挖的坑里,眼神幽怨起来。
  赵嘉容瞧他那模样便想笑,怕他又胡闹,硬是按捺住了又没笑。她掀开车帘,叫停了马车,随后弯腰下车,翻身上了马。
  正欲扬鞭而去之时,她这才冲困在马车内的人扬唇一笑。
  谢青崖看得心痒,却又只能乖乖呆在马车内,见公主笑靥明媚,他晃了下神,也跟着笑了起来。
  公主骑了一整日马,也不觉得累。天高地阔,任尔驰骋,连心也跟着敞亮起来。无怪乎有人厌倦那狭窄斗室中的人心之争,只愿远离纷争,纵情于山水。
  日暮之时,西北大漠之中,一轮红日自无垠天际缓缓坠落,渐渐地沉入茫茫黄沙之中,遥远的天幕与黄沙大地的界限愈渐模糊,放眼望去,一片朦胧的金黄之色。
  赵嘉容眯眼望着那轮红日,刺目却耀眼,望着它一寸寸坠下去,直至天际只剩下一片绚烂的晚霞。她扭头往回去,直奔向队伍中的那驾马车。
  这画面落在谢青崖的眼里,一切都成了背景,再绚丽的晚霞也不如公主姿容耀眼夺目。
  他这些年来四处征战,从来只恨路途遥遥,行军速度不能更快。今日却盼望,这一路北上庭州,路程越远越好。
  ……
  可惜天不遂人愿,庭州相去并不甚远。
  大军进行了数日,便有庭州的属官得了消息,出城数里路来相迎,庭州城已近在眼前。
  靖安公主召凉州军王杰近前来,仔细叮嘱,将凉州军暂时托付给了谢青崖。
  谢青崖要与太子在庭州会面,而公主要独自去往安西与秦王相会,共商劝降荣建之计。
  大军至庭州的那一日,也正是谢青崖与靖安公主短暂分别的那一日。
  庭州城的城门近在眼前,马车里,谢青崖伸手拦住了公主的去路。
  “公主身边的人太少,臣不放心。”他直言道。
  赵嘉容扭头望过来,却并不采纳他的建议:“人带多了反而太打眼,容易误事。眼下在西北该栓着脑袋度日的可不是我,我这条性命还没那么值钱。”
  他不爱听这些,兀自抓着她的袖摆,不肯放人。
  她扯了一下没扯动,反而叫他握住了手臂。
  望着他那双亮若星辰的眼眸,她总是很容易心软。她在朝廷官场、皇宫内院混迹了这么些年,见过了无数人,也不乏天纵奇才,亦或是耿耿忠心之人,却也从不曾再看到过像他这般的眼睛。纯粹的、炙热的、赤诚的,眼里似乎只放的下一个人。
  赵嘉容回身,低头在他眼尾亲了一下。
  不等他反应过来,她又往下吻住了他微张的嘴唇。
  谢青崖怔了一下,回过神来,立时便捧着公主的脑袋,重重地亲回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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