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2章

  谢青崖见公主无恙,这才松了口气,转头便见那箭矢离弦而去,以迅雷不掩耳之势正中敌军将领的肩背。
  赵嘉容眯着眼,抿了下唇。可惜偏了几寸,未一箭射进心肺。
  敌军将领险些落马,引起周遭一片哗然,瞬间涌上去一波人,筑起防护,无暇再顾及战局。
  谢青崖眼睁睁看着,暗自惊叹公主箭术越发精进了。如此远的射程,尚能力透软甲。
  来不及多思量,四下蕃军察觉暗箭所出之处,渐渐包围过来,气势汹汹。
  谢青崖抽出腰间的佩剑,杀了上去,与公主的护卫们一道逼退敌军。
  敌军前赴后继,人多势众,刀枪无眼,防护难免失了周密。
  随着护卫的一声痛呼,赵嘉容身后泛起一阵寒意,她攥紧缰绳,下意识压低身子。
  谢青崖一踩马鞍,猛地腾空而起,一剑挑了那敌军,随后翻身落在公主的马上。
  赵嘉容只觉身后一紧,寒意乍退,取而代之的是滚烫坚实的胸膛。
  “请公主先行入城暂避。”他一面抵挡四面源源不断的攻击,一面沉声道。
  近身搏斗之中她几乎手无寸铁之力,强留只会浪费战力。赵嘉容心知肚明,握紧手中弓箭,颔首应下。
  谢青崖见此,立刻一扯缰绳,御马窜了出去,在马背上几度腾起抗敌,硬生生突出重围,向城门疾驰而去。
  赵嘉容夹紧马腹,拉弓胡乱射了几箭出去。
  风沙滚滚迷了眼,再睁开眼时,她便已然进了城,随后稳稳落了地。
  身后跟进城的护卫们也纷纷下马,严丝合缝地围了过去。
  谢青崖眯眼扫视了一圈公主的护卫们,目光如炬。
  公主正蹙眉揉着眼,见状道:“不必管我。”
  谢青崖犹豫片刻,来不及多言,转身取了柄趁手的红缨枪,随后再度骑马出城而去。
  他要以最快的速度,平息这场战乱。
  赵嘉容视线恢复彻底的清明,乍然映入眼眸的却是一具具惨不忍睹的残破尸身,鼻间浓重的血腥味也陡然加剧。她压下胸腔泛起来的恶心,持弓上城墙。
  居高而望,战况清晰地展现在眼前。擒贼先擒王的战术已奏效,敌军渐渐力不从心,适才对我方援军的包围之势逐步被瓦解。其间,一柄鲜艳的红缨枪如熊熊烈焰,所过之处寸草不生。
  赵嘉容伏在城墙后,眯眼瞄准敌军将领们,张弓射出几箭。
  数箭射出,箭筒已空,她转头吩咐守城的小将取一筒箭矢来,却见对方神色犹疑,迟迟不动。
  那小将适才也见识了靖安公主精准的箭术,断不敢轻视藏私,在公主冷硬的目光中,抽出了几支沾着血迹的羽箭。
  赵嘉容愣了一下,朱唇微张,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,接过了那几支箭。
  她搭弓欲射,指尖沾染了箭矢上的血迹。
  于阗城死守至今,早已弹尽粮绝。城内仅余的几支箭只能是从死去将士们的尸身上拔出来的。
  那是同胞将士们的血。
  赵嘉容眯着眼,再度瞄准了敌军主将。
  箭矢划破长空,呼啸而去——
  刹那间穿透敌军主将的咽喉。
  城墙上的目击者们当下欢呼起来,纷纷叫好。
  敌军群龙无首,局势陡然逆转,胜败已定,吐蕃军如潮水般四下退散。
  ……
  战后,各营的校尉们清点人马,妥善安置伤兵,不论是庭州军、凉州军还是神策军皆向谢大将军一一禀报情况。
  这一仗死伤惨重,尸身堆积如山,伤兵众多。庭州军死守于阗城,死伤近八成。若无援兵及时而至,恐全军覆没于此。
  血腥味一时间冲散了获胜的喜悦。
  西北大漠太过缺水,护卫寻了许久,才端来半盆水来,水盆底下铺了一层薄沙。
  赵嘉容用水沾湿了帕子,擦净了手。
  凉州军的将领溜进军帐,絮絮叨叨地禀报军情。
  她摆了摆手,让他去禀报谢大将军。
  那小将领命去了。
  护卫呈上舆图,供公主阅览。
  赵嘉容指尖在舆图上的山川河湖之间游走,眼皮却越来越沉。没日没夜地急行军,全靠一口气撑着,早已身心俱疲。此刻危机暂且解除,浑身松懈下来,困意便席卷而来。
  ……
  谢青崖入帐时,只见靖安公主正杵着脑袋,低头专心致志地看着舆图。他心下暗道,恐怕连西北三军的将领们都不如靖安公主更熟稔西北山川地形。
  他上前一步抱拳行了礼,正欲开口禀报军情之时,才瞧出公主正闭着眼,似乎睡着了。
  谢青崖不由愣了一下,静静地端详了片刻公主的睡颜。随后他取来一件干净的大氅,轻手轻脚地凑过去,为公主盖上。
  虽则动作很轻,却仍是惊动了公主。
  赵嘉容陡然睁开眼,看清眼前之人方定下心来。
  察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锐利,谢青崖有些僵硬地收回手,好半晌才出声道:“城北有官宅,公主若乏了,不若移驾过去好生歇息片刻?”
  他言语间小心翼翼,目光却直白,凝在公主面容之上不肯移开半寸。
  在公主摇头拒绝提议之后,他才依依不舍地看向桌案上的舆图,开始汇报战况军情。
  “此番随我攻下于阗的庭州军只剩千百余人,神策军则一部分护送太子南下,一部分作先锋尽数战死……”谢青崖深吸一口气,回想此战种种,尾音有些发颤。
  “若今日凉州军未至,你当如何?”赵嘉容轻声问。
  他抬手指向于阗城的东边,低声道:“已传令典合、且末二城调守军相助,最迟明日应当能赶至。然典合与且末二城驻军兵力本就薄弱,能调拨支援的兵力更是少之又少,就算赶至,也不过多撑些时日。若无公主率领凉州军及时而至……这于阗城便是我谢某葬身之处了。”
  第71章
  指间的血腥味若隐若现, 令赵嘉容不自觉地在袖口摩挲,却始终擦不去。
  一将功成万骨枯,她往日从史书典籍中读到, 只觉得唏嘘,到如今置身其间, 才体会到那些字句背后的痛彻心扉。
  尽数战死……
  “你不怕死吗?”她问。
  谢青崖不假思索,摇头道:“为将者战死沙场,马革裹尸,不足惜也。只恐有负公主所托, 未能守住于阗,万死难辞其咎。”
  赵嘉容见他如此大义凛然、视死如归,心里莫名有些烦躁起来,当下便扬声道:“你犯什么蠢?当你是西楚霸王不肯过江东?城丢了, 来日再夺回来便是, 命丢了, 你便去跟阎王爷表忠心吧!”
  他闻言,怔住了, 凝视着公主的脸庞, 半晌不曾眨眼。
  “公主怕死吗?”他反过来问她。
  与京都皇宫里的阴谋诡计不同, 战场上是明晃晃的刀光剑影, 要直面淋漓的鲜血。她本该高坐瑶台,指点江山,却远赴西北大漠,亲自上阵杀敌。
  他是将军, 战死沙场是死得其所。她是政客,那高耸的金銮殿才是归处。她却偏偏冒着性命之忧,千里迢迢奔赴这万里黄沙的边塞, 在千军万马之中高举着飘荡的旌旗而来,如天神下凡,救人于水火。
  “我有什么好怕的?当我手底下的护卫们是吃白饭的?”她翻了个白眼,又道,“你明知庭州援兵被阻,便是有人使计要你死在这于阗,你又何必死守?若退去且末,至少能缓上一缓,待得朝廷援兵至,一举再攻于阗,又有何不可?”
  谢青崖却道:“他们那些小伎俩,又如何瞒得过公主?某一早便告知三军,援兵必至,只需多撑些时日。而如若丢了于阗,再想夺回来便不易了。”
  赵嘉容一口气梗在胸口,又问:“若我判断失误,亦或是皇帝疑心病犯了阻扰起来,援兵再迟两日……你也要死守吗?”
  “是。”他答得干脆。
  她咬牙道:“谢青崖!你死了谁给我打仗?”
  他这会儿才回过味来,天不怕地不怕的靖安公主,竟然会怕他的死。
  心口一阵难言的酸涩过后,转而涌出无限的喜悦。他得意忘形,乐呵呵地笑出了声,又在公主怒目圆睁之际,赶忙告罪:“臣知错了。”
  赵嘉容斜睨着他,问:“哪儿错了?”
  他正色道:“此战失利,致使公主以身涉险,是臣之过,此其一。天下未平,公主壮志未酬,臣岂敢言死,此其二。”
  她脸色这才缓和了些,轻哼了一声,语气仍不失冷硬:“若非皇帝将瑞安软禁宫中为质,我也不必仓促至此。此番若不能割了荣建的脑袋,这京都怕是回不去了。”
  谢青崖闻言,面色也跟着沉了下来,道:“荣建守了半辈子西北,早年间与吐蕃交战,也是出生入死,到头来竟会与吐蕃苟合,通敌叛国。”
  “西北军与吐蕃军宿怨已久,联盟之间的信任不堪一击,此次兵退之后,若无重利诱之,荣建恐再难支使吐蕃攻城。”公主说着,低头指向案几上的舆图,又接着道,“能让赫达不顾内乱,掉头攻向于阗,荣建许他的重利恐怕远远不止一个疏勒镇。”
<

上一章目录+书签下一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