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章

  “既非如此,”她话音一转,厉声问,“污蔑当朝公主,该当何罪?”
  幸安公主嘴唇轻颤,色厉内荏:“你信口胡吣!”
  赵嘉容冷冷乜了眼幸安公主,目光又转而移向她身旁适才张牙舞爪、此刻却畏畏缩缩的侍女。
  闹剧又起,丝竹之音不知何时休了,满殿阒静,殿内安坐的命妇们屏息望着,神色各异。
  众目睽睽之下,李贵妃见赵嘉容紧咬着不放,不得不先退一步,顺着搭好的台阶下,潦草收场。她咬着牙道:“传掖庭令!将这婢女押下去严加审问。挑拨公主,居心叵测!”
  一出闹剧到此才落了幕。
  瑞安公主挽着皇姐的臂弯,迎着众人的目光,挺直肩背走出麟德殿时,还不忘回头瞥了眼掉落在地的那两块紫藤糕。
  赵嘉容恼她不争气,捏着她的脸颊问:“两块糕点罢了,也值当你如此?”
  瑞安公主有些委屈:“……可那是父皇御赐的紫藤糕。”
  “那又如何?谁稀罕?”赵嘉容话音未落,忽而顿住。
  这紫藤糕在关中并不稀罕,本不过是寻常百姓家的吃食。但当年在寸草不生的西北大漠,着实稀罕。她原是在西北出生,长到两岁方跟随爹娘回京入宫。
  瑞安问过她,西北大漠是什么模样。两岁稚童能记得什么?她回,只依稀记得,两岁生辰的时候,还是肃王的父亲托人从京中送来了好些吃食,其中有一种用紫藤花瓣做的糕点,软糯清甜,让她记忆犹新。
  赵嘉容彼时思及此,心口发闷。她幼时也曾被爹娘疼爱过的吧?为何回京之后一切都变了呢?
  其实皇子皇女的生辰纵使主子们不记得了,也有内侍省、尚宫局的人记录在册,按规矩置办。奈何荣皇后刻意摆脸色,不准人大肆操办,年年如此,再不敢有人提靖安公主的生辰了。
  赵嘉容望着泪眼朦胧的妹妹,心里闷住的那口气忽而散了,柔声道:“太极宫西墙边就有一株紫藤,兴许开得正好,我俩去摘些新鲜的花瓣,去御膳房劳烦阿秋姐姐帮我们蒸一笼紫藤糕吧?”
  瑞安公主闻言,不由眼前一亮,破涕为笑。
  两人手挽着手悄悄溜出大明宫,跑去无人注意的宫墙角去采摘紫藤花瓣。
  瑞安公主摘了满满一袖子,周遭皆是沁人心脾的花香。去御膳房的路上,她仰头小声问:“皇姐,你怎知幸安头上的珍珠一颗不多一颗不少?”纵是瞧过尚宫局的账册,知晓数目,然那么多颗,一时间怎么数得清?
  “她那张扬的性子,舍不得落下一颗在妆奁里。你又断然不会去拿,那珍珠自然皆在她头上簪着了。”赵嘉容指尖揉捻着一枚紫藤花瓣,语气平和,仿似漫不经心地道,“今日便罢了。她欠你的道歉,日后总有还的时候。”
  瑞安公主轻哼一声,学着她皇姐适才的语气:“谁稀罕她还!”
  她兜着袖笼里的花瓣,笑靥如花:“让阿秋姐姐教我做这糕点,以后年年做给皇姐吃!”
  赵嘉容也跟着笑弯了眼,步伐都轻快起来,应了句:“好。”
  自那以后,每年的生辰,瑞安都会亲自给她做一碟紫藤糕。后来她出宫建府,每年生辰宴开席前也都会收到瑞安从宫中托人送来的糕点。
  一晃竟已有好些年了。
  ……
  马车沿着朱雀大街,一路平稳地驶向公主府。
  车内,瑞安公主神色恹恹,低声道:“太极宫西墙的那株紫藤今年迟迟不曾开花,许是要枯败了……”她今岁开春时便去瞧过好几回,眼见着枝蔓枯垂,总觉得不是个好兆头。
  “无妨,”赵嘉容抬手掀开车帘,吩咐车外的陈宝德,“陈叔,着人去晋昌坊那宅子里采摘些新鲜的紫藤花回府。”
  陈宝德领了命,愣了会儿,在车外小声嘀咕:“晋昌坊那宅子不是卖出去了吗?”
  赵嘉容没接话,瞥了眼车外骑马而行的荣子骓,又吩咐道:“在府里收拾一间厢房出来。”
  “西院再无厢房空着了,”陈宝德也跟着扭头瞥了眼荣子骓,又回头试探地问公主,“不如就将东院那间屋子腾出来给荣将军下榻?”
  瑞安公主闻言,在一旁暗自腹诽:东院那间屋子连她都未曾住进去过呢,陈宝德这不是找骂吗?
  果不其然,下一刻便闻赵嘉容不悦地道:“偌大的公主府寻不出一间厢房,你这个管家是怎么当的职?”
  第47章
  晚间, 瑞安公主兴致勃勃地亲自洗净紫藤花瓣,和面揉面,做了一大盘紫藤花糕和紫藤花饼。赵嘉容也难得下厨房, 在一旁瞧着,时不时给妹妹打下手。
  待得花糕蒸熟, 花饼也出炉,满屋皆是沁人的香气。
  一口气做了太多,胃口却小。瑞安公主见席上已摆满了各色佳肴,不由问:“荣将军吃过了吗?”
  赵嘉容举筷拈了块紫藤花糕, 咬了一口咽下,方才不紧不慢地接话:“有陈叔招呼着呢,饿不着他。”
  瑞安公主迟疑了一会儿,又道:“灶上还有半笼花糕, 也不好留着过夜, 不若给荣将军送去?”
  赵嘉容眼眸轻眯, 若有所思地打量了妹妹几眼,尔后道:“随你。”
  瑞安公主莫名有些赧然, 忙不迭让侍女送一盒糕点过去, 扭头入席用膳, 再不提此事了。
  倒是赵嘉容眼见侍女拎着食盒移步而出, 出声吩咐了句:“便说是我送的。”
  侍女会意,颔首弓腰退了出去。
  吃饱喝足时,二人熏得满身皆是花香。用过膳后,姊妹俩一道移步出屋, 在傍晚的余晖里手牵手散步。
  金色的夕阳倾泻而下,亭台水榭都镀了层金,湖面微漾波光粼粼, 一轮红日在地平线上依依惜别。
  ……
  翌日一早,悠悠的钟鼓声刚起,公主府大门便被重重叩响。
  “公主!圣人急诏您入宫觐见!”陈宝德喘着气,急急高声禀报。
  赵嘉容正披着外袍起身,穿衣束腰,闻言不疾不徐地坐于梳妆台前,抬眼示意一旁的侍女上前来伺候梳妆。她一面揽镜自照,一面自那面葡萄花鸟纹的铜镜中瞥了眼身后气喘吁吁的陈宝德,面如止水地道:“陈叔,你何时才能改一改你这急性子?”
  陈宝德眼瞧自家主子这气定神闲的样儿,心便落下半颗,闻言不由没好气地道:“圣人跟前的那位魏内监一大早亲自过府传的圣人口谕,这能不急吗?”
  他话落下,才想起今日并无早朝。公主昨夜同妹妹促膝长谈、抵足而眠,到深夜方入睡,今日却又早早便起身了。分明是等着圣人的诏令呢!
  陈宝德思及此悬着的剩下半颗心,又落下了一半。他琢磨来琢磨去也想不明白,干脆不管了,又问:“公主早膳想吃点什么?”
  赵嘉容轻阖着眼,任由侍女为她一丝不苟地梳发簪髻,闻言,怏怏道:“无甚胃口,待我回府再吃午膳吧。”
  簪上最后一根金钗,发髻便妥帖了。她掀开眼皮子自铜镜中瞧两眼这一身行头,尔后便拂袖起身,移步往外去了。
  陈宝德仍在其后絮絮叨叨:“一日之计在于晨,早膳怎能不吃?公主!您等等,奴婢让膳房送碗热粥来……”
  赵嘉容懒得搭理他,背着身冲他摆了摆手,而后一路出府去了。才刚行至影壁前,她便迎面碰上已等候多时的魏内监,遂抿唇浅笑,道了句:“劳中贵人走这一趟。”
  “公主客气了。为圣人奔走传话,乃奴婢之职,当不得一个‘劳’字。”这位魏内监弓身行礼,低眉顺眼地接话,“还请公主随奴婢进宫面见圣人。”
  赵嘉容侧眸睨了他一眼,移步出府上了马车。
  魏内监也跟着上马,启程前凑到车帘边叮嘱了句:“还请公主脚程加紧些。御史们天不亮便跪压宣政殿,惹得圣人大发雷霆。”
  赵嘉容掀开车帘望了眼天际渐高的日头,问:“还跪着呢?”
  魏内监摇头:“圣人移驾去了延英殿,让御史们进殿去了。”
  坊市才刚伴着钟鼓声次第而开,宽阔的朱雀大街上行人稀少,热闹未显。一路沿着御街进宫,至宫门下马车步行,愈往大殿去,气氛似乎愈渐紧张起来。
  延英殿前的宦官个个耷拉着眉眼,魏内监跟在靖安公主身后近前去,使眼色让人赶紧开门。
  嘈杂的争执声自那逐渐敞开的雕花隔扇门中倾泻而出,殿内日光昏沉,眯着眼望过去,方瞧见其内乌压压跪了一地的朝官。
  魏内监屏息,抬手轻叩隔扇门,声音清亮:“启禀陛下,靖安公主至。”
  殿内静了一瞬,却并不问应答。
  赵嘉容面色沉静,兀自移步入殿,顶着明里暗里刺探的目光,不紧不慢地行至上首,跪拜行礼:“儿臣见过父皇。”
  太元帝身披玄色道袍,眉眼冷肃,只沉沉望着她,并无让她起身之意。
  皇帝良久不发话,底下正跪着的御史们却有道不尽的话,争相出言,矛头一致对准了靖安公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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