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7章

  “但戒律堂频繁插手五宗内事,又助五宗驱邪除祟,得了众心,大有取代青霄五宗之首的位置。”
  “父亲曾与你相商,将戒律堂并作青霄的一派,你拒绝了……”
  楼云崖的脸色愈发沉了下去,替她补充了未竟的话语:“所以,因为我拒绝了千掌门的提议,所以千掌门便派你来拉拢……”
  他原本灼热的目光渐渐沉了下去,千雪却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,依旧用那双清澈得过分的眼睛看着他,点了点头,又摇了摇头。
  “父亲从未与我提及过”,她的语气最为平缓不过,“是宗内长老私下相商,若是我能与你结成道侣,戒律堂与青霄宗便是一体,这样最好不过。”
  楼云崖袖中的手无声地蜷紧,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,所以,那些突如其来的拜访,那些看似纯粹执着的追问,都仅仅是因为这个?
  他心中刚刚破土的嫩芽,仿佛骤然遭遇了风雪。
  “千雪。”他看着她,试图从那张鲜少表情的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伪饰,却只看到一片坦荡,干净得容不下任何杂质。
  千雪应了一声,“契书你带来了吗?若是没有带来,我再重新誊写一份”,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急色。
  楼云崖看着她执着于结契的样子,忽地有种难以言语的苦涩,他抬手,轻轻拂开她颊边被夜风吹乱的一缕发丝,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她细腻的耳廓。
  千雪轻轻颤了一下。
  楼云崖低声道,“那其他宗门长老也应该一起告诉你,不要轻易相信别人的话。”
  他转身离去,摆了摆手,故作洒脱:“结契一事,我反悔了……”
  只是,千雪顶着夜风,再度追了出去,拉住了他的衣袖。
  动作很轻,但楼云崖还是顿住了脚步,没有回头。
  那一点微弱的力道,透过薄薄的衣料,清晰地传递过来,像是一根无形的丝线,缠绕在他的手腕上,制住了他的步子。
  “你骗我?”千雪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,依旧平静,却似乎比平日里多了一丝极细微的、难以辨别的恼意。
  楼云崖背对着她,试图抽回衣袖,她却攥得更紧了些。
  “千雪道友。”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,“我并非戏弄于你,只是你应当明白,你口中的‘结契’,与我理解的,并非是同一回事。”
  “有何不同?”她带着真切的困惑,“契书我已备好,名字落下,神魂相交,便是正式结契,你之前并未反对。”
  楼云崖终于转身,“神魂相交……”,他低声重复,“你可知道侣之间的神魂相交,意味着什么?”
  千雪不假思索地答道:“灵力交融,神识共通,于修行有益。”
  果然,她知道的,永远是典籍上冷冰冰的文字。
  楼云崖忽然觉得有些无力,又俯身靠近她,“不止如此”,他声音压低,带着某种蛊惑,“还意味着……亲密无间,耳鬓厮磨,是这世间最独一无二的亲密联系。”
  他的指尖轻轻抬起,几乎要触碰到她的脸颊,却又在即将触碰的瞬间停住,悬在那里,形成一个极其暧昧的姿态。
  “这样的‘结契’,你确定,要为了你的父亲,而应允吗?”
  第61章
  千雪的视线,缓缓移到他的指尖,她没有躲闪,只是看着,然后做出了一个楼云崖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。
  她抬起手,用自己的指尖,轻轻碰了碰他悬着的手指。
  柔软微凉的触感,像是一片雪花落在肌肤上,转瞬即逝,却留下清晰的战栗。
  “我不知道。”她诚实地说,眼底是纯粹的探究,“但我……不讨厌靠近你”,她另一只手按住自己的胸口,“这里……有时候会跳得很快。”
  楼云崖怔在原地许久,所有刻意营造的蛊惑与试探,都在她近乎直白的坦诚面前土崩瓦解。
  *
  镜中的事物在此刻定格,前尘镜中的灵力似乎消耗过度,场景开始变得不稳定,周围的景象如同水墨般晕开。
  “看来,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。”冉青禾的脸色有些白,身形已经不稳。
  楼听澜反手扶住她,正欲将灵力缓缓注入她的丹田,却被她抽开。
  冉青禾语气不善:“你要是想灵力耗竭死在这,我可会不管你。”
  楼听澜原本为她续灵已经消耗了大量灵力,后面又把一境灵力给了出去,如今能站在这里,怕也只是强弩之末。
  楼听澜已经习惯她如此,将关切之语说得冷言冷语,他小弧度地扬唇,嗯了一声。
  “不觉得奇怪吗?”冉青禾倏地意识到了其中的一处违和感,“千钟与你说,他是为了楼云崖与千雪二人的道心坚固,所以才会出手。”
  “但如今来看,千钟分明对楼云崖心存忌惮,甚至宗门长老会与千雪说,她与楼云崖的结契,无论对于青霄,还是对戒律堂,都是一件百利无一害的事。”
  “既然如此,千钟对此应当是乐见其成才是,为何要暗中篡改卦象,离间二人的关系?”
  楼听澜垂下眼,千钟的行为处处矛盾,未曾亲眼见到事实真相之前,他的心底仍旧不愿相信,他的母亲是因外公而陨落。
  前尘镜中的事物又开始晃动,冉青禾祭出前尘镜,在空中绘出一道符文,符文光芒有些暗淡,她的灵力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。
  前尘镜跳跃的时间节点,跨度越大,消耗灵力便也越大。
  “想好了吗?或许,只有一次机会了。”她的唇色更加惨淡。
  楼听澜点点头,目光复杂,而后低声道:“直接去我母亲死前那日吧。”
  直面至亲的死亡,或许会成为修士一生的心魔。冉青禾没有拒绝,或许是明白时间紧迫,或许是知道他的执拗。
  前尘镜再次亮起,周身的景象又重新变换了一番。空气中不同于初入前尘镜时的灵气澎湃,反而有些许下界的浊气混杂其中。
  青霄宗大殿。
  千雪一袭白衣,跪坐在殿前冰凉的石阶上,发丝凌乱,眼睫半合,似乎是对眼前一切失望至极。
  她的身前,站着面色凝重的千钟。
  “父亲”,千雪的声音有些气若游丝,“我不明白……为何要那样做?”
  千钟俯视着她,掩去眼底的一抹心疼,冷声道:“千雪,你应当知道,我已属意你继任掌门之位,你会是青霄宗未来的领袖,所以,你和他……根本不可能。”
  千雪艰难地抬头:“那为何父亲,又要任由我当初去接近他,甚至是……与他结契?”
  “你还不明白吗?楼云崖从未将你真正放在心上,若他挂念你,便不会屡次三番与我作对,干涉五宗内事。”
  “他若是将你放在心上,便不会意图跃居青霄之上。”
  冉青禾与楼听澜对视一眼,似乎明白了千钟的话中有话。
  他本以为楼云崖与千雪结契,便会顺从他的意思,将戒律堂并入青霄宗,可楼云崖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,非但不收敛,反而更加变本加厉。
  见千雪良久不言,千钟面上恢复了些慈爱,耐心道:“你也看过千机卜的卦象,楼云崖最终会因你而死,这难道是你所期望的吗?”
  千雪惨然一笑,“卦象之事,父亲心中应当自有定论,父亲,或许一开始,是我错了……我以为,你是为了青霄,所以要掌控戒律堂,但似乎,你的目标,一开始,便是楼云崖,对吗?”
  千钟瞳孔微缩,负在身后的手,不自觉地攥紧:“无论我的意图何在,但我自问,绝非为了一己私欲。”
  “飞升之道本就渺茫,若是沾上一两个人的鲜血,便能让这条路走得顺畅些,那么,我愿意做这个恶人……”
  千钟的声音越来越模糊,可冉青禾却被千钟的话搞得愈发一头雾水。
  她试图厘清镜中之事。
  百余年前,戒律堂并未如现在一般,完全独立于五宗之外,替五宗代为执律。所以,千钟默许了千雪与楼云崖的结契,岂料楼云崖并未如他所料一般,归入青霄门下。
  而千雪的反抗,也必定是千钟对戒律堂,抑或是楼云崖出手,可这些,又与什么冠冕堂皇的飞升大道有什么关系。
  据界史记载,修真界内至今并无一人能够得道飞升……
  她看向楼听澜,他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定镜中的景象,似乎是在确认着什么。
  而此刻,前尘镜也开始剧烈抖动,千钟最后那句未尽之语被骤然打断。
  冉青禾艰难地维持着法诀,咽下口中的鲜血,试图将最后的真相看得完全。
  景象再次模糊,又勉强凝聚。
  不知为何,千雪已然白衣染雪,发髻散乱,她的手中,紧握着一枚散发着柔和光晕的玉牌。
  楼听澜凝神从袖中顺出一枚碎裂的玉牌,这是楼双曾经赠予他的,其上的水波纹路,与千雪手中的一模一样。
  她将那枚玉牌紧紧按在心口,仿佛那是最后的慰藉:“我不会将它给你……父亲……你该收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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