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3章
这语气,仿佛他是一个深夜潜入深闺,欲行不轨的采花贼。
萧屹川无辜又如常地道:“又不麻烦,我帮你洗。”
“我不用!”慕玉婵拒绝,看他的眼神简直就是在看罪大恶极的登徒子。
萧屹川坦率地说:“我分不清那些锦缎的名字,但从手感上看,你这双足衣也是上好的缎子,你知道你这一双足衣的价钱顶寻常百姓多久的开支么?”
慕玉婵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,她不是一个遇事就会铺张浪费之人,只是今日事发突然,她没办法才打算丢掉这双足衣的。
是她遇事不够谨慎,才给了萧屹川这个可乘之机,慕玉婵伸手想夺回来。
“这是我的足衣,我说了算!将军,你莫不是有什么癖好,就是想给我洗足衣才这样说的吧?”
萧屹川给了慕玉婵一个“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”的眼神,已经自顾自拿着慕玉婵的足衣走到水盆旁蹲下身子了,将足衣浸到盆子里后,还特地解释了句,让她安心:“这盆子里的水是干净的,我原本打算洗脸用的。”
萧屹川是真的不希望慕玉婵浪费,他带兵打仗的时候见过不少易子求食的景象,深知他们这些权贵从手指缝里漏出去的兴许都能救寻常百姓的命。
事已至此,慕玉婵只能任萧屹川蹲在那处,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洗她的足衣。
她气恼地坐在炕上,脸色一阵青、一阵白,想说什么重话,看萧屹川无比赤忱的样子,又难以开口。
他十分认真地搓着足衣,好像手中的是什么金贵之物。
那股子认真劲儿慕玉婵越看越觉得怪怪的。
忽然,一声裂帛之音划破寂静。
萧屹川手上的动作滞住,盯了足衣好一阵儿,才极慢极慢地抬头。
他分明没使多大力气,没想到这柔软矜贵的锦缎跟她病弱的主人一样,根本不够他搓的,才几下就破了。
慕玉婵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,讽刺道:“不知将军是否知道,这一双足衣的价钱顶寻常百姓多久的开支么?”
两人无言地对视着,空气里流窜着一股紧绷却诡异的气息。
补好她也不会穿了,补过的足衣不舒服,也不符合她公主的身段,萧屹川知道这一点,面容整肃地思考下一步该如何应对。
忽地,慕玉婵得意地笑了声:“早说将军不必动手,你偏不听。这下好了,等回去的时候你得赔我双新的才行。”
萧屹川认栽。
慕玉婵盯看了萧屹川一会儿,忽然放缓了声音:“将军,谢谢你。”
之前萧屹川还调侃慕玉婵该如何向他道谢,可对方说出口,他却不自在了。
“被我弄坏了,不必谢我,回去我赔给你。”
慕玉婵不是在谢这个,这几天的“苦日子”似乎让她明白一个道理,或者说想通一些事情。
她所感激的,是许久之前萧屹川向父皇求娶她。
若她未与萧屹川联姻,也许她会过上逃亡的日子,她逃亡事小,她蜀国的百姓变得流离失所事大。
那些痛苦远远要比云蒙山这几天痛苦、难熬千倍、万倍。
许是妻离子散、许是家破人亡。
这些想法过于沉重,慕玉婵不愿再想下去。
分明刚成婚的时候,她还怨过他的。
如今两国百姓相安无事、生活富足,她没有什么怨言,况且萧屹川对她也不错,那样高大挺拔的男人,甚至愿意去帮她洗足衣。
这可是大兴的平南大将军,横扫几国的杀神,他那双手,本该是持剑提枪的,她嫁给他之前,想都不曾想过,他居然这样的……贤惠?
这个词对于面前的男人来说,离奇但却贴切。
慕玉婵看着那张无可挑剔、俊美又坚毅的脸,心念微动。
也许,她该对他好一些。
翌日,晨光穿过卯时五刻的流云,萧屹川和慕玉婵离开了王大嫂家。而那双被萧屹川搓破的足衣,在王大嫂家的火炉内,化成灰烬。
萧屹川与萧承武依照计划,今日辰时约在云蒙山东麓的半坡亭见面。
傍溪村有雇牛车的行当,萧屹川便雇了一辆牛车,由车夫驾车,载着他与慕玉婵往半坡亭的方向去。
牛车后边是几块木板搭成的车斗,上边铺着干净的稻草供人落座。
稻草被阳光晒得暖烘烘的,慕玉婵靠在稻草垛上,心里一片宁静。
慕玉婵第一次做牛车,嫌弃之中略带新奇。
没嫁给萧屹川之前,她从没有过会有这样的经历,这几天就像是一场梦一样,既真实也虚幻。
冬日的阳光洒在脸上温暖而干燥,慕玉婵摸了摸脸颊,这些日子没怎么擦胭脂油,皮肤有些发干,看来回去得让仙露给她用花油好好按按脸才行。
这些日子的奔波有些令人疲倦,加之今日起得早,太阳这么一晒慕玉婵的困意便涌了上来。
她的思绪纷乱,时不时地瞌睡点头。有时候幅度大了会惊醒自己,复又撑开眼皮强迫自己清醒。
“困了?要不要睡会儿?”萧屹川揉了揉木板上的稻草,使其变得蓬松:“等到了地方我叫你。”
慕玉婵嘴硬,她好好一个蜀国公主,决计不会躺在牛车的车板上小憩,有失体面。
她断然拒绝道:“刚起来才多久,我没困。”
萧屹川没再劝,看看她想撑到什么时候。不过与萧屹川这样一说,慕玉婵也不困了。
两人不再说话,径自享受着最后一段路的安心宁静。
牛车慢悠悠地顺着小路往前走着,老车夫轻轻赶着车,时而发出一声吆喝。
萧屹川侧坐在她的身畔与车夫闲聊,或是提到今年的收成,或是提到车夫家中的妻儿老小。
慕玉婵有一种错觉,好像现下的情形,他们就是傍溪村的一对寻常夫妻,搭了顺路的牛车去都城内采买办事,一切都是那样的自然舒畅、怡然自得。
这是她身为蜀国公主这个身份从未体会过的感觉。
悠然南山、无欲无求,不必端着公主的身份,也不必考虑和亲公主的责任,所有的一切只剩下她自己和这方天地。
她闭上眼睛,小巧的下巴微微扬起,全身心的投入到这样的状态里。
片刻后,慕玉婵猛然发现,这几日虽然奔波,但几乎没有再发咳症。身上也比过去轻便了不少,只有那天从百花沟逃出来的时候,下山累到了才咳了一阵子。
难道说她好好一个公主不适合娇养,更适合放养不成?
“在想什么?”
慕玉婵睁眼,发现萧屹川正侧头凝视她。
“你发现了吗,我来云蒙山之后都没怎么咳嗽了。”
萧屹川回忆了下,确实如此:“云蒙山人少,气息养人,大概是帮你清肺了。这边有卖宅圈地的,我可以买座宅子。你若觉得舒服,以后随时可以来云蒙山这边小住几日,只可惜这边没有温泉。”
“……没有也行。”
随口的一说,提到“温泉”二字,慕玉婵不自然地附和了一声。只是她没发现,萧屹川的耳垂也有些红。
萧屹川喉结轻轻鼓噪了一下,又问:“你这是后悔了?”
“后悔什么?”
萧屹川眼眸微眯:“都说贵人多忘事,你忘了立冬那日,你在马车里跟我说过什么了?”
慕玉婵仔细回想了一阵儿,毫无头绪。
萧屹川缓了缓,靠近慕玉婵的耳朵,只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:“你说给我们给彼此一年的时间,婚期满一年之后,你我便和离。到时候你回你的蜀国去,继续做你的尊贵公主,或是另寻驸马,或是养面首。我则恢复自由之身,变回过去的孤家寡人一个。”
慕玉婵想起来了,是有这么件事儿,但原话好像不是这样。
她的原话可没提到另寻驸马或者是养面首,而是说和离后,萧屹川恢复自由之身,与他的青梅竹马在一块儿还是红颜知己把酒言欢,都是他的自由。
怎么现在重新提起就来变了味儿了?
他的声音很喑哑,分明是胡诌了她的原话,却有种他最委屈的感觉。
慕玉婵轻声质问他:“你少在那添油加醋,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养面首了?”
萧屹川目光变得敏锐:“你没说过,可你早就想那样做了,对吧?”
“你凭什么这样说?”这简直没有道理,慕玉婵粉拳紧捏,“你这是质疑我的人品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