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章

  “你若也厌了他,便是养几个面首又何妨?”
  元煊沉默片刻,拒绝了这个提议。
  一个穆望已经够让她谨慎的了,再来几个她可没什么功夫招架。
  她不容许自己陷入任何脆弱的境地。
  “只是,煊儿啊,”太后倏然握住了元煊的手,这是难得的亲近,“我日渐觉得难以为继,你替我,好好盯着朝臣和后宫,我才放心。”
  “旁人我是信不过了,你是我的亲孙女,祖母信你,城阳王……如今朝政都依赖着他,我瞧着他势头日盛,又恐是另一个明昭,有你盯着,总不叫往事重演,你觉得呢?”
  明昭是谥号,这位宗室权臣,曾联合宦官,囚禁了皇帝、太后与她这个年纪尚幼的太子,矫诏摄政,残害忠良,权倾一时。
  元煊闻言,才知先前太后提起她的家令和穆望是为了试探。
  她诧异抬眸,面上有惶恐之态,俯身推辞,“妾不过一界女身,侍奉祖母,只为尽孝,如何能担此重任。”
  殿内并无旁人侍立,榻上贵妇低头看着跪伏着的背影,轻轻叹了一口气,语气听着十分慈爱,“昨夜我唤了侯官前来,方知你捆了两个人从围场归来,背后之人,指向城阳王,对吗?”
  “这事儿说起来也怪我未曾叫城阳王知道你的孝心,才致使他屡屡针对你。”
  “回京那事,他做得不够好,那不知道主子究竟是谁的侯官我已经叫杀了,胆敢谋害你,就是背叛我,至于围猎之事,我想或许是阴差阳错,这事儿我已经暗地里训斥了他,以后就不要挑明了,免得你与他见面难做。”
  元煊彻底拜伏下去,看来昨夜太后果然召见了侯官,且这侯官,也不是全然听信城阳王的,那两个侍卫也算没白送进广阳王府。
  平日里太后总是装聋作哑,如今却也发觉哪有高枕无忧的好事。
  太后不想动城阳王,也不能动城阳王,所以才私下轻描淡写带过城阳王的两件庸事。
  但能在对她之事上有分歧,她就已经成功了一点了。
  “这事儿你不必推辞,不过掌管侯官的奏报而已,你是女侍中,为我总揽宫中文书,这点自然也算在内,内朝的事,外臣无从置喙,我们祖孙二人,血脉相连,你舍不得祖母,祖母自然也舍不得你。”
  太后的手抚上元煊的头顶,“就当是,为你的祖母,再度执剑吧。”
  “陛下是怜惜我如今无势可依,可我却担忧陛下有被架空之患,我与祖母自幼相依为命,自然不愿再见旧事重演。”
  听得元煊如此说,太后眼中似有动容,想到了自己一手抬举起来的那三人。
  可如今皇帝一党势力声势渐大,党争需要那三人,元煊是一把好刀,也是她的后路。
  元煊盯着榻上织金的软垫花纹,声音低缓,如同诵念佛经,“祖母疼惜晚辈,晚辈不敢辞,妾承恩于陛下,自当为鹰眼,盯着那些不知主子究竟是谁的人。”
  “祖母慈爱,元煊此生永不敢忘,必时时在佛前祝祷,祖母长寿无忧,昌盛绵延,堂下之雪,便由孙女为祖母扫除,不叫明堂藏污。”
  “待到春暖花开,盛世清朗后,我便皈依佛门,还望,祖母恩准。”
  语毕,元煊膝行后退一步,叫太后的手落空。
  她重重叩首,行了大礼,“陛下,万岁。”
  太后落空的手翻转,将元煊的胳膊抬起来,“我准了,你办事,我放心。”
  元煊重新直起身,眼中带泪,像是孺慕,又像是感激,又陪说了些话,方接了那号令侯官的铜制赤鹿印章,那是元氏一族的图腾。
  出宣光殿的时候,元煊袖下握着那印章,仰头看着昏沉的天地。
  她好像记不清,回来这短短半月,说了多少句假话了。
  可卑躬屈膝当然是为了蓄势重新顶天立地。
  腰能弯得下,自然也能直得起来。
  她做不成名正言顺的君子,但也能做个松木,风雪压身,也能重抖擞。
  “殿下,现在时辰还早,我们去哪?”鹿偈倏然出声问道。
  不知道为何,她觉得长公主今日心情不错。
  “去……松清商号。”
  第19章 命数
  砰!
  元煊刚刚站在院门外,就听到了这一声响。
  她默默收回了迈出的脚。
  今日她想着来见崔松萝,没想到这刚一来就听到了炸裂的声响。
  是不是今日不吉利?
  但很显然来不及了。
  门吱呀一声打开,露出一张沾满黑灰的脸,那人咧开嘴,露出洁白无比的牙齿,“诶!您来啦!”
  元煊沉吟片刻,想从五官轮廓辨认出是谁,未果。
  她被人拉了进去,发现了另外一个灰头土脸的人,当中一个大铁炉子倒在地上,外壁坑坑洼洼,看起来饱受折磨。
  那人见了元煊,噌地一下站了起来,擦了一把脸,也露出一口白牙,“殿下!”
  傻气都快从头顶冒出来了。
  元煊这回认出来了,叹了一口气,“是清融啊,去擦把脸,再一道去用膳吧。”
  她扫了一眼,随意找了个墩坐下,转头和崔松萝说道,“我郊外有个庄子,你们去那儿试吧,我怕再试下去,我要去公衙里头提人了。”
  崔松萝挠了挠头,“火药配比不好总容易爆炸,我们还在试。我也害怕被抓,只能说是在研制酒楼的新菜式,反正这炉子也能烤东西。”
  两个人不敢把长公主一个人撂这儿,你推我我推你,绕着炉子转了一圈儿,一人收拾了一块残骸,看着傻气就更重了。
  “这东西要长途运输,配比无比精细,我不怕等得久。”元煊看两个人的花脸儿和兜着圈儿转,无所适从的样子,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。
  她笑够了,两个人也终于不转圈儿了。
  不知为何冬日的阳光尤其明媚,驱散了那些阴翳,将人罩着也显出了溶溶的光彩。
  崔松萝看着眼前全然浸润在阳光里的长公主,才发觉原来长公主也是个活生生的人,没有那般高高在上,阴鸷迫人。
  自从投奔元煊之后,她们拢共也就见过三次面,一次是确认火药配比,一次是告诉她家令职责,给她交代了她在洛阳城附近的商铺和庄子,再一次就是入股她的商会,并且看了她主要售卖的商品,指点了几句,叫她拿些护肤品和香水,说是要进上。
  长公主虽然言辞温和,但身上气势总是迫人,并不会有多余的言语,崔松萝还是将她当作了一个上司而已。
  如今她虽然承担着公主家令的职责,但公主食邑上的事另有家丞去处理了,她的商会已经走上正轨,公主商铺整顿经营的事也急不得,要慢慢梳理,就干脆专心和周清融忙着试炼火药。
  认真算起来,除了火药这一项,元煊在她面前根本没有什么想要谋反夺嫡的趋势。
  崔松萝觉得自己有点皇帝不急太监急了,偷偷看了元煊一眼。
  元煊会错了意,见她欲言又止,以为她迫切想知道东西进上后的反应,便开口说了起来。
  “你的那些神仙水和玉容膏,太后很喜欢,以后卖的时候,价格高些,说是长公主进献给太后过的,自然,也不能全然一样,进上的是尖货里头的尖货,这个你有数。”
  崔松萝认真点头。
  “进上的东西,在京中很容易风靡,只想我还想要传得更广些,来年等化冻了再说不迟,这些不足道。”
  “马上要到除夕,你的酒,我也会想办法进贡到宫内,宫宴上用,宫里的大监我已经在打点了,再叫文人士子写点文章,日后销往外地也不成问题。”
  崔松萝点头如捣蒜。
  有皇宫里的背书,这下再好不过了,那些斗富的富商,定然会为了攀比来购买,这招牌也就打出去了。
  比她自己写书中,先是经历了京中贵族的认可,再慢慢传入皇宫中来得快多了。
  简直一步到位!
  她怎么觉得,这长公主,反倒比穆望的路子来得宽阔多了。
  遇上长公主,事业就跟开了倍速似的。
  她当作者后来在写事业线的时候,总害怕女主借助男主或是其他男人的帮助就不算女强大女主,于是干脆总是安排那么些个女性贵人,得了她们的意,再扶摇直上。
  如今的场面,倒是像极了小说,却比小说更顺畅,顺畅到她有些恍惚。
  元煊发觉崔松萝还站着不动,黑乎乎的脸上,眼睛亮得出奇,直直盯着她,倒像个小狗。
  ……
  “其他事我们一会儿用膳再说。”
  崔松萝如梦初醒,“哦对!吃饭!我研制了不少特色菜,今日您尝尝。”
  她急急忙忙去催人上菜,自己也去洗脸。
  如今还是分餐制,高脚坐具也不算普及,崔松萝并不是很习惯,和周清融都是按着她的规矩一桌吃饭的。
  元煊进了厅堂,有些诧异,只见当中是个圆桌,没有坐榻,反倒有些胡床样式的座椅,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崔松萝。
<

上一章目录+书签下一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