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旁观

  林岚拖着虚浮的脚步,像是踩在摇摇晃晃的浮冰上,每一步都耗尽力气,挪回那条通往包厢的昏暗走廊。心跳依旧杂乱无章地在胸腔里撞击,手心冰凉滑腻,脑子里像卡了壳的录音机,反复播放着那句“家里有宵禁,得早点回去”的生硬台词,试图从中榨取一丝可怜的勇气。那勇气薄得像一张纸,一戳就破。
  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扇厚重的、隔绝了喧嚣与寂静的隔音门时,眼角的余光却猛地被走廊另一侧、安全出口浓重阴影里的一个身影攫住。
  身形颀长,姿态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、漫不经心的疏懒,半倚着冰冷的墙壁,像一尊沉默的雕塑。
  陈野。
  林岚的心脏骤然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,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倒流。他怎么在这里?在这个时间,这个地点?
  她的目光像被无形的丝线牵引,死死钉在陈野身上。而陈野,似乎早已洞悉她的出现,微微侧着头,目光穿透走廊里迷离跳跃、变幻莫测的光影,精准地落在她狼狈不堪、毫无血色的脸上。他的脸上是惯常的平静,或者说,是一种极致的漠然,只有嘴角,挂着那抹林岚无比熟悉的、极淡的、近乎冷酷的讥诮弧度。
  更让林岚如坠冰窟的是,她惊恐地发现,他们包厢的门,不知何时竟虚掩着一条缝隙。没有关严,里面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浪,混杂着更加放纵、更加不堪的谈笑声,毫无遮拦地汹涌而出,清晰地灌入她的耳朵,也必然——清晰地钻进了几步之外,陈野的耳朵。
  是沉烁拔高的、饱含醉意和毫不掩饰炫耀的嗓音,正洋洋得意地向他的狐朋狗友炫耀着他的“战绩”:
  “烁哥我牛逼吧?这么快就上手了!一中的大学霸,平时看着多清高多难搞啊,呵!” 尾音拖长,带着下流的得意。
  一阵猥琐的、心照不宣的哄笑和七嘴八舌的附和声浪般涌起。
  紧接着,另一个更加油滑下贱的男声迫不及待地接话:“真的,烁哥,刚才你搂着她,我们可都瞧得真真儿的!那腰……啧啧,那手感,怕是软得很吧?隔着校服都……”
  沉烁的笑声更加嚣张刺耳,伴随着啤酒杯重重顿在桌上的闷响:“那还用问?你们是没感受到,刚才在我怀里,抖得跟个小鹌鹑似的,又软又怕……哈哈!老子就喜欢这样的,带劲儿!你们说,这要真干起来,她不得抖成啥样?嗯?是不是得……”
  更加不堪入耳、赤裸裸的污言秽语和放肆的哄笑声如同滚烫的、粘稠的沥青,从那条狭窄的门缝里疯狂喷涌,瞬间将林岚彻底淹没。每一个字,每一个猥琐的尾音,都像烧红的铁钎,狠狠捅穿她的耳膜,将她摇摇欲坠的尊严和羞耻心刺得千疮百孔,将她牢牢钉死在原地,连指尖都无法动弹分毫。脸上最后残留的一丝血色也彻底褪尽,嘴唇不受控制地微微哆嗦,喉咙发紧,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奢侈的、火辣辣的折磨。
  一种被扒光了示众的灭顶羞耻感让她全身的血液都冲向了头顶,又在下一秒冰冷地沉入脚底。她猛地转过头,慌乱地、近乎本能地、带着最后一丝微弱的、连她自己都唾弃的求救意味,看向走廊阴影里的陈野。
  陈野依旧保持着那个倚靠的姿势,脸上那抹讥诮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,像冰面上新裂开的纹路。他的目光,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,从林岚惨白如纸、写满惊惶屈辱的脸上,缓缓移向那扇虚掩的、不断喷吐着污言秽语的门扉,然后,没有丝毫停留,又缓缓移回到林岚的脸上。那眼神里,没有半分惊讶,没有丁点愤怒,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欠奉。只有一种浸透了骨髓的、洞悉一切的漠然,和一种……毫不掩饰的、居高临下的鄙夷。
  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,看了足有漫长的几秒钟,仿佛在冷静地观察一件碎裂的瓷器,又像是在耐心等待一场早已预料到的闹剧达到高潮。
  然后,在包厢里爆发出又一阵更加露骨、更加刺耳的哄笑声浪中,陈野的嘴唇终于动了动。
  声音不高,甚至有些低沉,却在这条充满污浊音乐和人声的背景里,清晰得如同淬了冰的刀刃,轻而易举地划开了喧嚣的空气,也精准地、冷酷地,斩断了林岚最后那根绷紧到极限的、名为“尊严”的细弦。
  他对着僵立如偶的林岚,用下巴朝着那扇污秽之门的方向,极其轻微地一点。语气平淡得宛如在谈论天气,每一个字却都裹挟着将她彻底推入深渊的残忍:
  “进去吧。”
  三个字。
  轻飘飘的,不带任何重量地落下。
  却仿佛两块冰冷的巨石,轰然砸在林岚早已伤痕累累的心湖,激起滔天的、无声的巨浪。
  不是询问,没有劝阻,甚至吝啬于一句嘲讽。那是一种近乎命令的、带着旁观者绝对冷酷的“成全”。那眼神和语气,分明在说:看,这就是你自愿踏足的泥沼,这就是你招惹的鬣狗。既然来了,就好好品尝这滋味吧。
  一股汹涌的、滚烫的、几乎要将她焚毁的愤怒,猛地冲垮了林岚脑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!那屈辱、那恐慌、那灭顶的羞耻,在这一刻被这股极致的怒火点燃、烧灼、升华!去他的宵禁!去他的补习班!去他的摇尾乞怜!
  她猛地扬起头,如同濒死的天鹅最后一次引颈,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、极具挑衅意味的昂然姿态,不再看阴影里的陈野一眼——那道目光只会让她感到更深的寒冷。她伸出冰凉却异常稳定的手,用力地、决绝地,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包厢门!
  “砰!”
  门板撞击墙壁的声音,不算响亮,却像一声闷雷,让包厢里震耳的音乐和喧天的淫笑、污言秽语,戛然而止。
  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她身上,带着惊愕、不解,随即是看好戏的兴味。
  沉烁正端着一杯酒,脸上的得意尚未散去,看着突然闯入、脸色惨白却眼神冰冷的林岚,有些怔忡。
  林岚无视了那一道道探究、鄙夷、嘲弄的目光,她的视线只锁定在沉烁那张让她作呕的脸上。她的声音不大,甚至因为刚才的冲击而微微发颤,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短暂的寂静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破釜沉舟的冷淡:
  “不好意思啊,沉烁。” 她刻意省略了任何亲昵的称呼,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地上,“我准备回去了。” 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他,没有一丝留恋,“我下午有补习班要上。”
  她微微扬起下巴,补充道,语气是刻意的疏离:“你不用送我了。我自己打车走。”
  说完,她没有再看包厢里任何人,包括脸上笑容彻底消失、眼神瞬间阴鸷下来的沉烁。她猛地转身,挺直了那近乎折断的脊背,带着一身凛冽的、拒人千里的寒意,踩着依旧虚浮却异常坚定的步伐,一步一步,决绝地走出了这个让她窒息的金玉牢笼。将那片死寂的震惊和沉烁眼中酝酿的风暴,彻底抛在了身后。走廊尽头,那抹倚在阴影里的身影,早已消失不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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