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六章初雪

  白布的吻落了下来。
  与在家里那个带着些许烦躁和失控意味的吻不同,这个吻开始时很轻,只是唇瓣的贴合,带着难得温柔与安抚。
  但很快,回神的斋藤变得主动,她将手臂环上了青年的脖颈,用力将他拉近,仿佛要借此汲取某种足够燃烧一切的温度。这个动作像打开了某个开关,白布的吻骤然加深,变得极具掠夺性。他撬开她的牙关,紧迫里他们的牙齿相撞,舌尖长驱直入,纠缠吮吸,力度大到几乎让她窒息。
  不再是温柔的抚慰,像两个在黑暗冰海中即将溺毙的人,抓住彼此。 他不予她拯救,而是献出愿意共沉沦的决心。
  缠绵悱恻的一吻后。
  斋藤侧脸微微喘气,白布比往常都要有锋芒,车厢里安静下来,只有两人尚未平复的呼吸声。男人的手掌依然稳稳地托在她的脑后,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腰,力度恰当好处,既给予支撑,又留有余地。
  她一时大脑放空,理智也渐渐回笼。
  伸手推开了白布,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,她并不喜欢。斋藤靠上车窗,后脑还有闷痛感,其实本来如果白布要是再多说什么,她可能会扇过去,毕竟一般正常人安抚精神不正常的都是这样。
  她不喜欢那些试图了解她,做着什么出自救赎模样姿态的。
  偏偏这人问了句要不要接吻,沉默几分后吐出个“都怪你”。
  “嗯,怪我”白布如是回答,“所以你想做什么都可以,还要继续吗”。
  她侧侧头,有一瞬间还以为这人换了个芯,“那我要做,现在”。
  这一回是白布沉默,显然是在斟酌什么,答案也不出斋藤所料,这人说的是不可以。她对这个回答很不满意,锤了下白布的肩膀,“那滚”。
  “除了这个”
  见斋藤不说,白布忽然说了一句,“捅我一刀都可以,只要你开心”,他说着又在身上指了几个位置,认真地表示这几个地方较安全。
  斋藤愣了,再看白布的眼睛,确定这人没有在撒谎。
  她确实喜欢用别样的方式发泄情绪,也做过这种事情。但——
  “你疯了”,现在她觉得世界上比她不正常的人还是比比皆是的。哪怕是再怎么避开要害,被刺伤就不是件能百分百安全的。
  白布却一副郑重其事在想什么的样子,然后说了句“舍不得?”。
  什么舍不得,谁舍不得谁?
  斋藤眉心一跳,伸手揪住白布的脸,“你被鬼上身了?快给我变回来”。这人本应该是冷冷淡淡然后说出好些个嘴毒话的,或者眼神骂人、偶尔用脸不爽、虽然值得一提的是刚刚说这句话也是音调平静。
  可,太不应该了。斋藤的思绪全在思考白布上了。
  眼前人是完全没舍力气,明明是痛的,白布却倏尔露出了笑容。
  他不是个爱笑的性格,所以这个当下这份真心的笑让斋藤松了力气,以至于视线定定地好些没转走。
  斋藤有些看不明白眼前人,但也是这么一番对话后原本的情感消减,她又恢复了往日模样。
  两人没有急着离开,白布打开买来的晚餐,饭菜还没有冷。斋藤没动,只是仍旧靠着车窗,看着他将食物摆好。
  白布也不催促,自己拿起筷子,夹了一小块菜送到人唇边。斋藤看了他一眼,安静地张嘴吃了。就这样,在昏暗寂静的医院停车场车厢里,白布一下一下地喂人吃完了大半份饭,又看着她喝了几口水。
  看着斋藤的脸色似乎恢复了一点血色,呼吸也彻底平稳,心里才松了口气,抬手测了测她的体温,又撕开一个退热贴。
  做完这一切白布才收拾起东西,下车回到驾驶位。
  车缓缓驶出医院,汇入夜晚的车流。街灯的光影在车内明明灭灭。斋藤靠在窗边,看着窗外流动的城市夜景,侧脸安静。
  然而在某个红绿灯,斋藤忽然说要去另一个地方,白布操作着切换导航,他对于斋藤往日住的地方多有了解,唯独眼下这个新地址。
  到了地方,斋藤没有留白布,完全是一副用完了就丢掉的模样。
  车上他看着她进入住宅区,白布没有急着离开,很快他看见了二楼某间屋子亮了灯光,视线从远及近,门口的姓氏贴的是黑尾。
  斋藤身边的几个男人,白布几乎都了解,但这也是对对方20岁后周围的男人。新的姓氏就意味着还有个不受控制的因素,尤其是这个当下让她想见的人。
  白布手指收拢,他熄了车,静静地坐在驾驶位。时间分秒流逝,在将近八点四十后有人靠近了这户住宅。
  他清楚地看见了来人,甚至还是能叫得出名字的,过去见过对方在全国大赛上活跃,东京音驹队伍的二传手。
  那么黑尾是谁,白布也知晓了。
  十一月十七日是黑尾铁朗的生日,作为发小孤爪研磨是清楚地,奈何这两天他正好有事在外出差,抵达东京时已近午夜。赶回来意识到错过了晚餐,从黑尾发的消息看来,这人是和其他朋友过得。
  黑尾的人缘很好,生日这事也年年是办的热闹。
  连轴转倒时差的倦怠引得研磨拧了拧眉心,正确的输入密码进了门,然而才进入玄关,青年便停了脚步。
  屋内有灯亮着,这个时间黑尾的聚餐还没有结束。这是已知的,下沉式门前有一双女士鞋,显然这位是踢得随心,完全没顾及所在的是一个成年单身男性家里。
  还有鞋柜上的包。
  这个时间出现在黑尾家里的人,研磨的脑子迅速运转,于是只留下了礼物,人也走出了房间。
  是黑尾妈妈和姐姐的可能性最低,因为如果是这两位,黑尾不会现在还在外面,肯定是早早回来。
  他出国的时间并不长,对发小有新的感情生活,这般想着研磨继续带上帽子,打车回了六本木的家。
  黑尾是在聚餐结束后才看见研磨的消息,知道对方回了东京,先是约起下次见面,等再看见对面发的家里有人,黑尾也一愣。转念又想起了出现突然,离开也突然的斋藤。
  莫名步子加快了几步,冷风吹散黑尾身上的酒气,他以为斋藤早忘记了。
  这般想着目的地近在咫尺,直至手机震动,研磨的消息又将黑尾拉回现实。是了,这两日他没有和他提过,关于斋藤回来的事情。尤其是当下发小似乎误会了,黑尾的手按在屏幕上,却怎么也没有打下字。
  他想,过了今夜再去说吧。
  黑尾进入了房间,玄关处还留着研磨带来的生日礼物,他又将手上一直拎着的礼物放好。等进入客厅,黑尾很快就看见了沙发上躺着的人。
  他下意识放轻脚步,还没靠近就看见了茶几上摆着的礼物与蛋糕。
  黑尾顿时心一软,再看睡着的斋藤,想了想不能让人在这睡,伸手想去将人抱起来。高中时候,也有那么几天不想回家的斋藤会住在他或者研磨家里。
  两家都有空房是可以收住的原因,现在成年买房后黑尾也不自觉的会定下两室的屋子,更别提研磨买的房屋能容好几人借助。
  指尖刚触及包裹着她的薄毯,斋藤便迷蒙地睁开了眼。灯光昏暗,她眼底氤氲着侧睡挤出的水汽,因发热而泛红的脸颊显得女人异常脆弱。她头还是很痛,所以等了黑尾没多久又开始昏昏沉沉睡去。
  “你回来了?”声音沙哑,带着浓浓的睡意。
  这一句恍惚的问候,在黑尾心中激起奇异的涟漪,仿佛某种隐秘的日常。
  他声音微哑,轻轻回应。
  “生日快乐,小黑”斋藤强打起精神,她本来只是想让上野送个礼物来就好了,但她今天又很想见到他。
  斋藤这般想着,将头倾向黑尾的肩膀,不经意间黑尾感受到了怀中人异样的体温,所有纷杂的思绪霎时被担忧取代。“春奈,你在发烧?”?男人的手掌贴上她的额头,果然烫得惊人。
  “嗯”
  黑尾迅速将人抱起,步伐稳健而急切地上楼,等将人放到床上,他又忙前忙后的开始给人裹被子、测体温、找药。想起前日的落水,自责如潮水般涌上。是他疏忽了。斋藤也由着人,她没力气整个人都蔫蔫的。
  虽然也有故意来这扮可怜求安慰的意思,她只是遵循本心,不然她可能会做出点出格的事情,为了压制那股毁坏的念头。
  “小黑”,喝完药的斋藤伸手,攥住黑尾即将离开的衣角,力道不重,却让他无法移动。
  他回身,在床边坐下,耐心地等待。
  所以她说了,“今晚能不能陪着我”。
  他们已经不是可以毫无顾忌同处一室的少年少女。成人的界限清晰分明,可他太了解她,现在她只是没有安全感,今天一定发生了什么。他无法,也绝不会在她需要时转身离开。
  于是黑尾坐回床边,又替斋藤捏了捏被角,“嗯,我就在这里陪着你,别怕”。
  斋藤静静地看着黑尾,看他眼中不容错辨的心疼与纵容。他总是顺应她,满足她。所以她会忍不住得寸进尺的,这怪不了她...
  他太温暖了。
  “我想你抱着我,睡在我旁边,我睡不着,我现在,我现在很乱,我又想做那些事情了”
  斋藤很清楚要怎么让黑尾同意,只要她一点点的示弱。
  果然。
  黑尾本来要拒绝的话在听到斋藤逐渐烦躁的话后止住,他明白那些事情意味着什么——是盘旋在她心底、偶尔会吞噬理性的暴力与失控。他伸手轻拍她的后背,仿佛这样能缓解她的不安。
  心思几经挣扎,漫长的心理斗争后,却还是想她能睡个好觉。
  最后洗漱的黑尾还是躺上了客房的床,他压下所有心思,单纯的只是在哄人睡觉。
  忽然怀中人幽幽开了口,说的是“要是我醒来你不在,那我就去折腾别人”。
  黑尾一愣,他是很久没听到她的威胁了,没压住笑意,继续说好。
  夜色平静。
  与此同时,收拾完了行李,躺上床的研磨然睁开了眼。不对劲。
  黑暗中,青年盯着天花板,大脑飞速回溯着黑尾含糊的回复,就算是女朋友,黑尾也不应该如此,以那人的性格,早大大方方的和他们说了。
  玄关那随意踢脱的女鞋、以及黑尾罕见的、对此事的沉默。
  这说明被黑尾隐瞒的人很重要,重要到他都不能知道。
  那么,只剩下一个答案了。
  研磨骤然清醒,心跳莫名失序,当下睡意全无。一种近乎偏执的求证欲攫住了他。他需要知道,立刻、马上,行动先于理智。起身匆匆往外,他太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,然而真的再回到黑尾家门口,研磨才感觉到他自己现在的荒唐。
  为了那么一个不确定的念头,他居然...
  可离开的脚步没有迈动,进门的步伐也停滞,他只是站在门外。冬夜的寒气穿透单薄的外套,刺痛皮肤。更因为出门着急,研磨只是随意的捡了外套,他甚至是穿着拖鞋。
  叹出的气化为白雾。
  等站到骨头都发冷后,研磨才觉得清醒,他就算来也应该是早上。现在进去太不合适。他该离开,等一个更恰当的时机。
  然而,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。某种强烈的预感拉扯着他,仿佛门内藏着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的谜底。
  就在他几乎要被理智说服,准备转身离去的瞬间——身后传来极其细微的“咔哒”声。
  虽然细微,可这个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太清晰了。
  门开了。
  他转身,门内泄出的暖光勾勒出一个纤细的身影。斋藤春奈披了件显然是属于黑尾的宽大外套,女人长发微乱,脸色带着病中的苍白,四目相对下正微微睁大眼睛。
  难得流露意外地看着门外不速之客。
  研磨与那个很久很久未见的斋藤对视上。
  忽然眼前一刺,落入眼睛里的或许是雪,研磨仍没有闭眼。漆黑的夜空开始飘落细碎的、晶莹的白色颗粒,越来越多,越来越密,安静地覆盖整座沉睡的城市。
  是初雪。
  2020年十一月十八日凌晨三点十四分,寒冷与寂静的底色中,暖光与雪光交织,映照着两人久别重逢的、无言对视的眼眸。
  他们再次相遇。
  雪安静地落着,于房前黑暗的空地处反射微光。
  斋藤春奈完全没料到门外会有人,这个时间这个地点,以及他。
  她只是被持续的低烧和心中翻腾的念头折磨得无法熟睡,而黑尾只是在她床边守到确认她睡着才离开,之后不久她便醒了。
  独处的时候,那一种熟悉的、冰冷的空虚感攥住了她,她想还是应该做点什么。
  斋藤春奈是个自己不开心,也不会让别人开心的性格,既然如此,她会去制造麻烦。
  报复心驱使她离开现在这过于温暖、容易沉溺的地方,她需要见血,需要某种更尖锐的东西来刺破夜带来的、这令人窒息的混乱。
  她伪装不成正常人的。
  于是斋藤悄声下床,赤脚踩过微凉的地板,随手抓起玄关处属于黑尾的外套披上。上野的车即将到门前,老宅里的所有人也在斋藤随意的念头下全部弄醒,他们都在她的控制中。
  但门打开的瞬间,冰冷的空气与门外站着的人,让她猝不及防地僵在原地。
  一如当年斋藤挥向母亲的刀被研磨拿下,今夜这场腥风血雨还未开始,他又站在了她的面前,脑中闪过的手段戛然而止。
  时间仿佛被拉长、冻结。雪花在研磨身后无声飞舞,青年穿着单薄,与记忆里的少年模样变了许多,他留了长发,简单的扎在脑后。
  这不会是梦。
  因为她不知道成年后的他应该是什么模样。
  斋藤的唇动了动,却发不出任何寒暄的声音。重逢的冲击之下,是更深层阴暗心理再次被骤然窥见的怔楞,他又抓住了她,如同出国前那一夜。
  “你要去哪里,春奈?”
  不是“好久不见”,不是“你怎么在这里”,甚至不是“你生病了”的关心。研磨跳过了所有铺垫,直指核心——她此刻的状态,以及她开门意图的去向。
  斋藤心脏猛地一缩,被看穿了。
  研磨还是那个研磨,总能轻易看见她伪装深处真实的模样,这种感觉依然很好,她甚至带上了笑容。
  玄关的门被关上,研磨进了屋子,风雪被隔绝在两人之外。
  “你想做什么?”
  研磨看着女人细微的反应,心中的推测得到了证实,以及她的病并没有好这样的念头闪过。她眼中的神色,他并不陌生——在很久以前,在他们读书时期,他曾多次捕捉过类似的瞬间。
  此刻它清晰,也更加危险。
  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她面前,用并不算宽厚的身影,隔开了斋藤与门外那片寒冷的、诱惑着她踏入的黑暗雪夜。
  “我的钻掉了”斋藤面不改色,甚至无辜的举起手,她挽起长袖,手腕上带着一串蓝宝石手链,原本与今天搭得衣服相衬,但来黑尾这就换了他准备的新衣服。
  很普通的男士家居服,尺码是黑尾的,所以袖子与裤腿都堆着。
  继续撒谎,“一串猫咪款式的橘钻,最大的要五克拉”。
  .....
  “我给你买”,研磨如是说。
  斋藤唇角微扬,下一秒直接冲上前抱住了研磨,跳着扑到对方身上。青年被猝不及防的动作撞得往后几步,后背磕上大门,但下意识的伸手接住了。
  “我就知道Kenma最好了”
  “我身上很冷,下来吧”研磨软下语气。
  原本的雪花落在研磨肩头已经融化,留下深色的水痕。斋藤没急着离开,依旧是揽着人抱了会才退开,想了想做出了反应,握住了他的手。
  但她的手心也是冷的,她无法给他带来温暖。
  见此研磨的心却暖了,反手牵住她要撤回的手,青年的语气温和,“我的公寓离这里不远,”他开口。
  “有热茶,也有多余的客房。或者,你想继续留在这里,去楼上好好睡一觉”
  他给了她选择,但每个选择都是安全和陪伴。他仍旧和以前那样,没有点破她可能想做的“危险的事情”具体是什么,甚至认为那已经不重要了。
  重要的是,他出现了,他看穿了,并且他不会在这个时候放她一个人。
  斋藤抬起头,再次看向研磨。灿金的瞳色如此宁静而笃定,像早已洞悉一切,知道此刻她需要的并非纵容,而是一个坚定又不失温柔的“拦截”。
  多年未见,他仍旧洞察人心。
  可是,她会变得,斋藤忽然往前了一步,两人间原本正常的社交距离急速缩短。许许多多的念头闪烁过,可最后也只是变成一句有些委屈的“睡不着”。
  研磨下意识抬手,又顿了顿,而捕捉到的斋藤主动的拿脸贴上。
  “我陪你”
<

上一章目录+书签下一章